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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晃10年,我从没有跟人提起过幺叔的事情。
大学二年级的时候,我在校外一家农家院做兼职,我是在这里认识幺叔的。
幺叔人很好,总是跟我们抢着去做那些又脏又累的活,他说我们出来体验体验生活就好,还是要认真读书,以后寻一份既体面又轻松的工作。
偶然听洗碗的阿姨说:幺叔孤身一人,是个年近半百的单身汉。
年轻的时候娶过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,捧在手心里当佛一样供养,因嫌弃他的穷酸窝囊,婚后不久就甩掉幺叔,跟着不明来路的生意人去寻找外面的花花世界去了。
无儿无女,无妻无家,渐渐地幺叔就开始自暴自弃地混日子。
瘦弱矮小的幺叔,是很多人嘲弄的对象。
后厨里的那些人,不管是掌勺的大厨还是切菜配菜的小工,谁都可以随便找个点对他评头论足,说教一番。
幺叔总是一笑了之,尽量避免跟他们起冲突,或者绕着他们走。
人多是非就多,不知道他们哪里听来幺叔媳妇跟人跑了的事情,起初他们只是试探性问问幺叔,幺叔也总是打哈哈敷衍了事。
再后来他们就不怀好意的各种揣测,然后取笑幺叔“不中用”,是个连媳妇都留不住的男人······
直到有一次,后厨一群人把幺叔摁倒,试图脱掉他的裤子嘲讽他。
一向好欺负的幺叔把壮实的掌勺师傅推倒在切菜的砧板上,恶狠狠的目光感觉能杀死一头牛一样。
其他人识趣地拉开注定会被打的幺叔,留下骂骂咧咧的大厨,气势汹汹地说着幺叔惹他纯粹就是找死的节奏。
风波很快就被别的八卦覆盖,可自此以后,再也没有谁开过幺叔关于老婆的玩笑。
我最记忆犹新的一件事:我去包间送菜的时候,不小心踢翻了客人放在地上的一瓶酒。
据说那桌客人是附近乡镇的领导,洒在地上那瓶酒很贵,可以抵得上我兼职一个月的工资。
我弯腰低头承认失误,可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坚持要我干了那杯酒才愿意罢休。
我执意让他们找老板扣我工资赔偿,醉醺醺的他还是不肯放过我。
那个时候我胆小也没见过什么世面,就是一个犯错的孩子,执拗地站在那儿请求原谅。
可能幺叔看我那么久没有出来,直接敲门进去喊我。
看到站在那儿红着脸的我和地上翻倒的酒瓶,聪明的幺叔一下子猜到怎么回事了。
他自作主张地又是送菜又是折扣,解救了二百五一样傻站着的我。
示意我赶紧出去之后,那个晚上那个包间,幺叔没有再让我进去过。
我不清楚他最终是怎么解决的?只看到收银台那里被老板娘说教的他。
他不知道,站在包间使劲强忍眼泪的我,在回学校的路上哭得惨不忍睹。
第一次在离开爸妈的怀抱之后,觉得有一个可以依靠的长辈的感觉,尽管他和我,注定是彼此生命中的匆匆过客。
而后因为考导游证,我辞职离开,尽管老板娘提出开双倍工资,我还是走了。
隔了半年之久,朋友聚会去吃饭,没有看到幺叔。
遂问老板娘,她答:死了,跳楼。
我惊愕不已,不敢相信。
追问为什么?
老板娘说:鬼知道!上班的时候还好好的,凌晨两点多钟跳楼自杀了。可惜了城中村改造还分了一个单元的楼房。
看吧,卑微如他,都死了还得不到别人的怜悯,没有人可惜他鲜活的生命,而是可惜那套钢筋水泥筑成的冰冷楼房。
再后来,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农家院,再也没有提过幺叔这个人。
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生命可以这么脆弱,第一次熟悉的人选择自己结束自己。
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,到底是有多绝望,才会不惜舍弃最宝贵的生命。
我想他肯定是没有盼头,深深失望才选择这样。
卑微如他,卑贱是他,却还要遭受凉薄的人生里,各种不怀好意的伤害。
那个时候我就懂了,人性最大的恶,是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。是那些看起来不坏,却刀刀要命的流言蜚语。
亲爱的幺叔,愿天堂花开灿烂,阳光和煦,你不会觉得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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